第 56 章(2 / 2)

令霜道“姑娘不开心的话,出门玩耍就是了,实不必这么在意许大夫啊。”

闻青轻说“这怎么可以。”阿兄生气怎么办。他知道她在赏花宴上喝酒,就不怎么开心。

闻青轻的生活平静了几日,一日早上,柳迎病了,闻青轻去探望她,听见叔母身侧侍奉的女使说“许大夫回京了,要不要再请许大夫过来看看。”

闻青轻竖起耳尖,问“许大夫许兼吗”

女使应是,闻青轻听了她们的解释,才知道阿兄曾经在京师时,帮叔母治过病,也帮她调养过身子,因而府中有人病了,大家都很习惯去请许兼来治。

闻青轻头一回知道这个,惊了一下,又听一个女使犹豫着开口,说“要不还是算了吧,许神医身上有犯案。”

闻青轻问“什么犯案。”

女使道“娘子不知,许神医曾在医署遴选中舞弊,被文训文大夫发现之后大闹公堂,后来是他师父出来指认才让他下狱的。”

说是大闹公堂,其实也算不上。只是他一直不愿意伏罪,因而在公堂上就受了许多苛待。

京兆府里折磨人的法子不少,许兼又是白身,断案的人施起刑来根本无所顾忌,已然默认了他的罪行。

许兼被打得半死也不肯认,确实让办案的大人们头疼了好几天,后来文明正来了,同他说了两句话,他就认了。

个中详情诚不足为外人道也,许兼不会说给闻青轻听,京兆府也不会说出去,女使了解得不清楚,只知道许兼被他师父指控入狱。

但“许兼被文明正指控入狱”这几个字就足够让闻青轻恼怒,她的心一寸一寸凉下去。

阿兄从来清静疏冷的性格,骨子里其实十分清高,不可能做这种事。

至于这个文明正,狗屁的名医,不识抬举的东西。阿兄拜入他门下,是他祖宗三代烧了高香了,他竟敢这样对待她的哥哥。

闻青轻心中又气又恼,恨不得一脚踹了文府的门楣,只是此时尚有一桩要事她想要知道,于是问道“这个文训,他跟文明正是什么关系。”

女使道“是亲祖孙。”

闻青轻隐约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。

其实这件事当年没有引起什么波澜,一个白身而已,无父无母,命如草芥,不管有罪没罪,死了就死了,反正没人在乎。

只有明春堂里的一些郎中会给许兼鸣不平,但文家医脉在京师也在明春堂,没人敢赌上自己的前程为许兼出头。于是这件事便以许兼入狱作结,稀里糊涂地过去了。

但闻青轻不欲让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。阿兄怎么能经历这样的事呢。

她的哥哥出身高贵,意气风发,十四岁以一篇策论名扬幽州,得天子接见;

十五岁因为她一句想看雪山,扬鞭策马二百里带她去到徒太山。

她半夜被他拉起来,一睡醒看到雪山松木,清霭白云,开心得要蹦起来。

少年一身白衣,清贵无双,站在山前青草如茵的旷野上。

这个时候,积雪刚刚融化,草木抽枝发芽,少年手握马鞭,遥指了指雪山中罩着薄雾的山脊,说“那里就是太徒山天池,等你长大了,阿兄带你上去看。”

但她还没有长大,就没有哥哥了。

旧日记忆薄如烟霭,许多事闻青轻都记不太清了,但她始终觉得阿兄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。

闻青轻探望过柳迎,让人套车去了京兆府。

陆柳一身深青官服,听罢她的来意,捏捏眉心,道“小祖宗,你别闹我,许兼的卷宗一早就被太子殿下调走了啊。”

太子殿下为何要调阿兄的卷宗。

闻青轻眨了眨眼睛,说“那我去找殿下要。”

陆柳对许兼的案子有印象,其实这种小案子是轮不到他亲自过目的,只是昔日江醒派人来要卷宗,他就留意了一下,说“卷宗上没记什么东西,你想知道这个案子,不如直接去问太子殿下,真真假假,他肯定早已查清了。”

闻青轻点点头,同他道谢。

太子殿下现不在东宫,而在行宫。

闻青轻出了京兆府,想去找江醒,路过明春堂时,听到一则消息。

昨日清晨,文训病逝冀州。

闻青轻戴着幂篱,假作买药进了明春堂。

“文大夫身体好好的,怎么会病逝。”

“生生死死的,这谁说的准。”

“只是文医令知道文大夫病逝之后,哀恸过甚昏过去了,直到今日都没有醒,咱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。”

“那年医署事后,文明正积郁成疾,身子本就不好,文训是他亲孙子,他白发人送黑发人,过哀也是常事,他半边身子入土的年纪了,死了都正常,有什么好看的。”文致说话说得漫不经心,丝毫不顾及这里还有病人在。

似乎在回应文致的话,这日下午,文明正气息衰竭下去

,他正如一轮燃烧殆尽的红日,在天边急剧坠落,回光返照之时,文明正提起一桩往事。

四年前,许兼舞弊一事,确是构陷。

医署选人的标准相当严苛,一年只取一个人。

许兼第一年运气不好,和一位出身士族的清贵郎君撞在同一期遴选,举官开罪不起士族贵人,许兼自然落榜;

第二年,医署换了一任太医令,这位太医令性格板正,大公无私,遴选之前就放出话来,以后医署选贤举能,不问郡望,只看医术。

文训知道自己比不过许兼,一时鬼迷心窍,构陷许兼贿赂举官提前拿到了试题,文训和一位举官通过气,举官一到京兆府就认了,京兆府虽然判了流放,其实他一入狱就拿着文训给的钱财远走他乡,改头换面做了一个小官。

许兼一直不认,受到许多苛责,一日,崔太师偶然路过京兆府,见到青年辗转于刑罚之下,浑身是血形销骨立,却坚持为自己辩白,言行举止很有风骨,心生怜惜之情,问了问许兼的案子,命京兆府好好断案,不许屈打成招。

文训没想到太师会注意这种小事,又惊又惧,慌乱之下找到文明正坦白,跪在地上求文明正救救他。

他一早拿到了试题才能做局构陷许兼,事情败露的代价是他不能承受的,医家最重清名,若是被人知道真相,他的前途恐怕要尽丧于此。

文明正听了这件事,沉默很久,去找许兼求他认罪,他视许兼为子侄,但文训是他的亲孙子。

他知道他亲自去找许兼,许兼肯定会同意,但他心中有愧,问他“你若不愿意,师父帮你翻案。”

许兼笑了一下,说“你们都觉得对不起我,但都不会选择我。”

他说不出话。

许兼道“我认了,师父请回吧。”

文明正之后没有再见他,他不敢看见许兼的眼睛。

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,眸中水光潋滟,又很清冷。

许兼受了很多苦,但眼睛一直是明亮的。他害怕在这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坚冰。

文训害怕许兼翻案,想让他死在狱中,暗中派人拿碎瓷割断他的手筋,想让许兼失血死去。

文明正很快知道了这件事,将文训送去冀州。

文明正说出许兼入狱的真相,整个人已如油灯枯尽,再无生机。

室内昏暗,烛火昏昏。

他躺在榻上,灰败的目光扫过床边每一个人的脸,记忆如回马灯一样一幕一幕往后倒退,退到许兼拜他为师的的那一天。

小院之中明光照水,萤火幽幽,少年坐在月色下温书。

他推门进去,看到他浸在水中的沾血的衣裳,笑说“你一个穷郎中,怎么总被刺杀,你难道是哪家士族流落在外的小郎君吗,家族倾轧灭门惨案血海深仇”

少年不说话。

文明正说“你拜我为师吧,你安心学医,我必不让这些人再打扰你。”

少年道“他

们只要看见我,就会一直杀我。”

文明正说“我可以让他们认不出你。”

少年抬头望他,有点不相信,问“真的吗。”

文明正负手而立,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,道“当然,我可是举世的名医。”

文明正从此多了一个小徒弟。

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,有一轮很好的月亮。

那样好的明月,可惜再也不能看到了。

文明正死前那番话在京中传得很快,不出一个时辰,就传到了闻青轻耳朵里。

彼时她正和宋书一起在茶铺里喝茶。

宋书斟酌着怎么把自己查到的事告诉闻青轻,一侧喝茶的过路人一下子把文明正的遗言抖了个干净。

宋书心道不好,一抬头,正看见闻青轻红红的眼睛。

宋书有点绝望。

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姑娘哭了有多难哄,太子殿下现下不在,没人哄得了她啊

闻青轻说“宋书,你先回行宫吧,我去找阿兄。”

宋书哎了一声,闻青轻已经从铺子里出去了,宋书连忙跟上她。

闻青轻又气又急,恨不得把那些欺负阿兄的人全部找出来杀掉。

他们怎么可以欺负阿兄呢。

闻青轻跑到许兼暂居的小院前,一把推开门。

此时阳光很好,许兼在院中晒书。

他抬眼看见闻青轻。

她站在门口,呼吸很不均匀,小脸跑得红红的,额上盖着汗珠,乌黑碎发湿湿贴着额上,望着可怜又可爱。

她看起来很生气,不知道在气些什么。

许兼收起一卷书,语气温和,望着闻青轻道“谁家的小炮仗。”

闻青轻见到他,有点想哭,抬指抹了抹眼睛。

许兼招手让她来,闻青轻上前,许兼抬指,轻轻抹了下她红红的眼尾,说“谁欺负你了。”

闻青轻心中酸涩,道“正是阿兄前些年在京师的过往,阿兄过得这样辛苦,怎么从来不告诉我。”

许兼怔了一怔,回过神来,抬指抹去她眼尾一滴清泪,说“没什么可说的,都是旧事了。”请牢记收藏,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